“请坐，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还在这艘船上。”舰长说。
帕尔斯·凯伊兰（Pars Kheeilan）中尉走进舰长办公室，坐了下来。办公室很大，在靠近墙壁的地方扣了几把椅子。帕尔斯面前是舰长的大办公桌，上面布满了数据读取器，办公桌之外是他的私人椅子，椅子的坐垫远比扶手破旧。一旁有一个全景信息台，启动后会投射出一个3D全息图。办公桌和舰长椅后面的窗口能够显示任何区域的监控视频，包括军队和私人区域的，但现在他们都关上了。另一边是一扇不显眼的门，连接着上尉自己的生活区。上尉本人正站在办公桌后，表情不动声色，双手背在身后。
“我自己有时也纳闷，长官。”帕尔斯说。当他看到上尉的表情时，他揉了揉眼睛，补充道：“对不起，长官。这一天发生了很多事。” 他伸手在口袋里掏出一个数据钥匙，往前一伸，放在舰长的桌子上。“这些是暴动中被指控的人。我们把每个人都当作嫌疑人，但只有少数人被定罪扔进大牢。其余的人都被送回了自己的岗位。”
“还有什么麻烦吗？”
“没有，长官。士兵们都保持沉默，等着看我们的行动。”
“那么，凯伊兰中尉，”上尉说着就向前倾了倾身子，把胳膊伸出手来放在桌子上支撑着，指关节顶在桌子表面，“看，这事情发生在E-1食堂，食堂是你们德尔塔部队占用的，人员是德尔塔的人，而且是用你们的武器损坏的，负责这支部队的领导打算怎么处理？而且为什么食堂里会有人可以把武器带进来？”
“具体而论，长官，损伤是由一位从未接受过武器训练的人使用应急武器开火造成的，他自作聪明地将枪支激活，鸣枪示警。据说他想平息骚乱，然后成功地打穿了三面的墙壁。子弹打了内盾上。”
“这个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在病房关起来了。他差点没打中姆杰恩（Mjern）少尉的脑袋，姆杰恩接着把他当场放倒。”
见舰长没有发表意见，中尉继续说道：“长官，最近这里都快成了骚乱的温床。这样的时候，只需要一个人就能点燃导火索。我不是在袒护我的部下，但我已经和几个人谈过了，在这件事上，谁是主要责任方很明显。”
队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他叹了口气，把胳膊从桌子上抬起来，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他的指关节已经被压得发白。
“又是那个该死的笨蛋克雷恩（Crayan），是吗？”
“是的，先生。”
“你和他谈过了吗？”
“我说过了，先生。其他德尔塔小队中的一个人在午餐时间照例发表了关于与别人的亲属发生性关系的评论，克雷恩对此觉得被冒犯了，他选择用叉子刺伤了冒犯者，并用托盘狠狠地打了他的头。用他的话说，他家乡的英雄从来不会听任何玛塔尔人的屁话，他也不会。他显然对这番话很引以为豪。”
队长阴沉着脸。“我一直在盯着你的人。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这不是他第一次制造麻烦了，中尉。”
“是的，长官，这不是第一次了。”
“他是一个种族至上主义者。他殴打了某个米玛塔尔少尉，当那个人敢于提出申诉时，克雷恩给他下药，剥光他的衣服，用手持激光器烧灼他的纹身，用这种羞辱的方式玷污了他的纹身，少尉放弃了指控，免得被人看到并拍下这样的照片。克雷恩因此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教训。”
“没有，长官。在他把另一个少尉的宠物费多拿来烧烤并把它留在少尉的食物盘上。他把大部分独处的时间都用来唱他在家乡学的歌，并大声谈论他的这位家乡的英雄。显然，他们是远亲。”
“那你有什么建议？”上尉说。
“立即开除，长官。”
上尉靠在椅子上，双手枕在脑后。“我记得上次涉及你的人的事件，克雷恩签的是五年合同，低息，三年舰上服役。你打算解除这份合同吗？因为如果你这么做的话，我认识不少中尉、中队长和上尉，他们要对你恨之入骨了。”
“但还是——”
“这些合同的建立是有原因的，中尉。你认为我们现在是怎么把人留在海军里的？”
“只有上帝知道，长官。”帕尔斯说，话一出口就后悔得打了个寒颤。
房间里一片寂静。最后帕尔斯又说：“事情有多糟糕，长官？实话实说？”
上尉什么也没说。
“长官，我们都是老人了。都是为了留下来。我看到军队里骚乱多了，报名的人少了，新兵质量也远不如以前。有很大的问题。出了什么岔子？”
舰长在椅子上转了一圈，转动椅子，以便他能侧身看向窗外。他们的船是静止的，但任何人向空旷的空间看得太久，很可能会开始感到闪烁的星星正在慢慢移动。“这景色不错。”舰长说。“我一直很喜欢它。我做战略计划做烦了就会看看，挺不错的。但是看的太久就会让人觉得恶心。”
他回头看向帕尔斯。“你似乎适应得很好。”他带着诡异的笑容说。
中尉回以微笑，说：“要是当兵只为天天看这个的话，长官，我早就不干了。”
上尉点了点头。他皱了皱眉头，然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信息台前。他启动了它，一个扁平的绿色面板在他面前亮了起来。表面布满了各种战术显示选项。舰长选择了一个，显示屏上变成了一张太空地图，突出了附近的各种星座。“由于我们所在的区域是海军的舰队集结点之一，所以它是一个很好的范例。”他说。“这里的这些点是外围的点，是发生小规模冲突时的前线。”
显示屏上的几个点亮了起来，其余的点则暗了下来。中尉站起来走过去看了看。
“你知道这些是谁在驻守吗？”上尉说。“他们在做一些比看蛋人搞出来的幺蛾子更重要的事情。几个最重要的几个点，都是玛塔尔人。”每个点周围都显示了一个饼状图，就像一朵盛开的花，花瓣紫绿相间。每一个圆盘的紫色部分都远远多于绿色部分。“按种族分配兵力。玛塔尔人比我们和其他人都多。”
“那些家伙一直在积极入伍。”帕尔斯说。
“而现在我们却把他们置于火线。本该来这里寻找更好生活的人，却可能是为这个帝国而死的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就是海军，长官。”帕尔斯说着耸了耸肩。
“是这样的，中尉。”上尉说道。“只不过现在我们自己的人都求着不要在前线服役，显然是认为海军应该给他们提供一个好的、安全的工作环境，最好是个有宿舍的办公室。看看这个。”整个地图亮了起来，每个点都冒出了一个圆盘，这次被分成了灰色和绿色的部分，灰色部分占了压倒性多数。
“别告诉我那些是非盖伦特人，长官。”帕尔斯说。
“那些是非人类，中尉，虽然很可能比德尔塔小队中的一些人更没人性。他们是无人机。那些是我们的防御能力，这里显示的是无人机和人类的军力比重。我几乎不需要告诉你，我们正在向无人机制造商拨出创纪录的资金，我们的招募部门的预算跟这些钱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舰长叹了口气。“长话短说，中尉，我们没有招到我们需要的那么多人，也没有招到我们需要的那种人。每个人都在行星上拥有太多富贵温柔乡。他们宁愿做一两个地景改造工程，在某个平房里安顿下来，也不愿意在一支超光速舰队里冒险。这些天来，我们能征募到的只是那些头脑发热的人和白痴，而我们甚至连留住他们都有困难。即使是米玛塔尔人——他们是优秀的工人，正直的人，不要误会我的意思——连他们也不加入了。一些比较强悍的人还是会出现在军队里，我预计我们总会有源源不断的布鲁托人乐意和我们给他们安排的任何对手战斗，但大体上他们把这里当成一个充满机会的国度，有一个稳定的政府，他们努力工作，自谋生路，让我们来处理剩下的麻烦。我只希望能不惹上麻烦，中尉。”
帕尔斯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惊讶地结巴道：“我们是海军，长官。”
“没错。”上尉说，然后坐回办公桌前。他双手枕在脑后，把脚搭在桌子上，向后一靠，盯着天花板。帕尔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耐心地等待着。
最后，舰长似乎达成了一个决定。“我不会让你过不去，中尉，”他说，“因为老实说，没有意义。你对这个烂摊子的责任不比我大。对于德尔塔小队我们必须慢慢来，他们和每一个像他们一样的人来说，常规的惩罚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如果我们只是一味地逼人，最终还是会把他们赶走。我们需要回到我们的根源，我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战斗力，这包括打破和重建的战术。而克雷恩就是一个完美的例子。如果我们能重塑他，其余的人都会跟着来。我们只需要找到合适的切入点，一些能让他足够不安的东西，之后他就很容易被改造好了。”
“先生，您有什么建议？”
“克雷恩的问题在于，他有自我情结。打破和重建他并不能摆脱这一点，只会把那些东西推得很深，深到我们永远也撩拨不到的地方。而他的这个家乡的英雄的东西是另一个锚。他清楚地相信自己会取得同样的名声，这让他一直坚持下去。所以我们要从他身上夺走这个骄傲。”舰长又笑了起来，但不温不火。“最近征募组联系了我，事实上。他们开始在为年轻的新兵进行一项推广计划，他们会挑选一个人，让他成为我们的征兵代言人，在全国各地播放的广告。克雷恩想出名，我们就让他出名。”
帕尔斯眉毛一挑。“还有这个好处，长官，我等着听呢。”
“当然有。”上尉说，并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大笑。“公关部门已经放弃了这些大男子主义的东西，又要去做那些奇怪的广告了，营销人员为了抓住我们这些看着大炮轰鸣热血沸腾的年轻人的眼球而炮制出来的超现实的广告。所以不是这些人去，”舰长的声音下调了八度，模仿着一本正经的嗓音“‘保家卫国，无上光荣。’跟这个完全不一样。前段时间有人提出过这个建议，因为看起来太蠢了，很快就被搁置了，但公关部门和我一样感受到了压力，他们把任何一个老点子都挖出来搜刮一番。我个人认为这个点子没什么用，但如果能表现出一点业绩来，对你我的事业也没有任何坏处。”
“克雷恩要怎么做？”
舰长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缓缓地说着，仿佛很享受这段话的过程。“他要装扮成费多，然后把关于合成药物的言论胡乱说上十秒钟，之后我们会闪出我们的标志和一些关于不同生活的东西。他会穿上全套服装，但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也不会被改变，会被单独录制下来。我想，最终在他的家乡会有人认出来的。”
“这……太疯狂了。”
“这就是我们需要给我们的平民看的，显然。来个震撼的开场，这样人们才会有兴趣看到最后。”
“他永远不会去那样做。”中尉说。“他宁可被弹射进太空，也不会这样做。”
“你这么说真有意思。”上尉回答说。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中尉也跟了上去。“我说过，这就是突破点。你找到一个，就强势地压制他，你要知道他是会让步的。一旦他做完这个广告，叫他在碎玻璃上满地乱爬他也愿意了，这时我们就会开始对他进行适当的再训练。要想让他做这个广告本身，你只需要制造足够的不确定性，让你可以操纵他去做。让他与他的锚点、他的偶像断绝关系。”
“他的家乡的英雄。”中尉说。
“正是如此。”上尉回答，把帕尔斯带出门外。“我看了克雷恩的记录，我敢说这个家伙和你一样，和其他人都差不多。但我又进一步看了一遍。他如此崇拜的这个家伙，那个吸引他去服役的人，那个带给克雷恩信念让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的人？”
“是吗？”
在门关上之前，队长说：“他从来没有来得及入籍。我们编了一个老掉牙的故事传到他家乡的人那里，以保全这个可怜的孩子的名声。实际上他通过基本训练都很勉强，在去基地的路上喝得烂醉如泥，落得一身麻烦，最后还不小心自己跳进了太空。不妨在克雷恩拥有这个大好机会，让他名声扫地之前，跟他提一下。”
帕尔斯满脸惊讶，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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